初代魔王的契約

黑森堡的地下圖書館。

這是一座隱藏在城塞深處的古老建築，存放著瑟雷西亞家族數百年來收集的書籍和文獻。

「少主，這邊請。」

斐多舉著燭台，引領亞爾特利斯穿過一排排高聳的書架。

「您之前問過我關於初代魔王的事。我查閱了古籍和傳說，終於拼湊出了一些真相。」

「真相？」

「是的。」斐多停下腳步，轉身面對亞爾特利斯，「但我必須先警告您——這些真相並不美好。它可能會顛覆您對『魔王』這個稱號的所有認知。」

「我準備好了。」

「......好吧。」

斐多走到一張古老的橡木桌前，桌上擺放著幾本泛黃的書籍和捲軸。

「一切，要從三百年前說起。」

三百年前，亞力克草原。

那時候，這片草原還沒有被染成血色。

陽光明媚，微風和煦，成群的野牛在草地上悠閒地吃草。

一名年輕的獵人背著弓箭，沿著小溪行走。

他叫阿爾托斯。

一個普通的人類。

「嗚......嗚......」

微弱的哭泣聲傳入耳中。

阿爾托斯停下腳步，循著聲音找去。

在一叢灌木後面，他發現了一個少女。

她蜷縮在地上，渾身是傷，灰白色的耳朵——犬耳——可憐地耷拉著。

「你......你是獸人？」

那是阿爾托斯第一次看見獸人。

在他的村莊，獸人被視為「惡魔的僕從」，是必須消滅的邪惡生物。

但眼前這個少女，看起來只是一個被欺負的孩子而已。

「不要......不要殺我......」少女瑟瑟發抖，「我、我只是想找點吃的......」

「......」

阿爾托斯沉默了很長時間。

然後，他從背包裡取出一塊乾糧。

「吃吧。」

少女愣住了，不敢相信地看著他。

「快吃。」阿爾托斯把乾糧塞進她手裡，「吃完我送你離開這裡。如果被村裡人發現，你會有危險的。」

「你......你為什麼要幫我？」

「因為——」阿爾托斯撓撓頭，「你看起來很可憐嘛。」

就這樣，阿爾托斯認識了凱莉——一個被族群排斥的犬耳獸人少女。

「他們成為了朋友？」亞爾特利斯問道。

「不只是朋友。」斐多翻開一本古老的日記，「阿爾托斯是個善良的人。他開始偷偷接濟凱莉，給她送食物和衣服。後來，他甚至收養了一群失去父母的獸人孤兒。」

「收養獸人？」

「是的。」斐多的表情有些複雜，「在那個時代，這是不可想像的事。人類對獸人的偏見根深蒂固，任何與獸人交往的人都會被視為異端。」

「那阿爾托斯——」

「他被發現了。」

三百年前，阿爾托斯的村莊。

火把的光芒照亮了黑夜。

村民們圍成一個圈，手中拿著農具和武器，臉上帶著狂熱的表情。

圈子中央，跪著阿爾托斯和凱莉，以及五個瑟瑟發抖的獸人幼童。

「異端！叛徒！惡魔的走狗！」

村民們齊聲怒罵。

站在最前面的是村莊的神官——一個穿著白袍、面容嚴肅的老人。

「阿爾托斯。」神官的聲音冰冷，「你背叛了你的同胞，與惡魔為伍。按照天神的律法，你和這些畜生——」

他指向凱莉和孩子們。

「——都必須被淨化。」

「不！」阿爾托斯怒吼，「他們只是孩子！他們什麼都沒做！」

「獸人就是罪孽。」神官冷笑，「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天神的褻瀆。」

「你這個——」

「開始吧。」神官揮揮手，「先處理那些幼崽。讓這個叛徒好好看著。」

「不！！」

阿爾托斯拼命掙扎，但他被五名壯漢死死按住，動彈不得。

凱莉撲向孩子們，試圖用身體保護他們。

「求求你們！求求你們！他們只是孩子——」

一把長劍刺穿了她的肩膀。

「啊！！」

凱莉倒在地上，鮮血染紅了草地。

然後，村民們開始對孩子們動手。

他們的尖叫聲、哭泣聲、求饒聲......

一個接一個地消失了。

「嗚......嗚嗚嗚......」

阿爾托斯看著眼前的慘劇，淚水模糊了視線。

他無能為力。

他什麼都做不了。

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無辜的孩子——他發誓要保護的孩子——在自己面前被殺害。

「現在，輪到這頭母狗了。」神官走到凱莉面前，「你有什麼遺言？」

凱莉沒有說話。

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瀕死的阿爾托斯身上——是的，村民們也沒有放過他，他的身上已經滿是傷口。

「......對不起。」她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，「是我連累了你。」

「不......是我對不起你......」阿爾托斯的聲音沙啞，「我無法保護你們......」

「沒關係。」凱莉勉強擠出一個微笑，「能遇見你......我很幸福......」

神官舉起了手中的權杖。

「以天神之名——」

「等等。」

凱莉突然開口。

「什麼？」

「讓我......做一件事。」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，「讓我......為他祈禱。」

「祈禱？」神官嗤笑，「向誰祈禱？你們獸人的邪神？」

「......是的。」

凱莉閉上眼睛，開始用古老的獸人語言低聲吟唱。

起初，村民們只是嘲笑。

但漸漸地，他們的笑聲停止了。

因為空氣開始變冷。

非常冷。

彷彿死亡本身正在逼近。

「這、這是什麼——」

凱莉的身體開始發光，或者說——發黑。

黑色的光芒從她的身體中湧出，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。

「啊啊啊啊！！」

漩渦將阿爾托斯捲入其中。

然後，一切歸於黑暗。

「那是什麼？」亞爾特利斯問道。

「冥界之神托特力的領域。」斐多的聲音沉重，「凱莉用自己的靈魂作為媒介，強行打開了通往冥界的通道。」

「她......犧牲了自己？」

「是的。」斐多點頭，「為了讓阿爾托斯有機會與托特力對話。」

冥界。

阿爾托斯漂浮在無盡的黑暗中。

他的傷口不再疼痛，但他知道，自己已經瀕臨死亡。

『人類。』

一道古老而威嚴的聲音響起。

阿爾托斯抬起頭。

在他面前，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身影。

那是一個無法用言語描述的存在——祂沒有固定的形態，只有一雙燃燒著紫色火焰的眼眸，在黑暗中閃爍。

『一個人類，竟然敢窺視冥界。你是想找死嗎？』

「我......」

阿爾托斯的聲音沙啞。

『我聽見了那個女孩的祈禱。』托特力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興味，『她用自己的靈魂，換取你與我對話的機會。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？』

「......她......」

『她愛你。』托特力直截了當地說，『愛到願意用一切來交換。而你——你願意為她做什麼？』

阿爾托斯閉上眼睛。

眼前閃過一幕幕畫面——

凱莉的笑容。

孩子們的歡聲笑語。

然後是火把，是刀劍，是鮮血。

是那些殺害無辜者的村民，是那個以天神之名行惡的神官。

仇恨。

無盡的仇恨，在他心中燃燒。

「我願意付出一切。」

他睜開眼睛，目光直視那雙紫色的眼眸。

「我願意用我的靈魂，換取復仇的力量。」

『哦？』

「讓我殺了他們。」阿爾托斯的聲音變得冰冷，「讓我殺了所有傷害過凱莉和孩子們的人。讓整個大陸——」

他的眼中燃起了瘋狂的火焰。

「——都體會我的仇恨！」

沉默。

然後，托特力笑了。

那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。

『有趣。非常有趣。』

『好吧，人類。我接受你的提議。』

『從今往後，你將成為我在凡間的代行者——初代魔王。』

『你將擁有操控黑暗和死亡的力量。作為交換，你的靈魂將永遠屬於我。你死後，不會去往任何天堂或地獄——你將成為我意志的一部分，永遠不得安息。』

『你願意嗎？』

阿爾托斯沒有猶豫。

「我願意。」

『那麼——』

黑暗開始湧動。

『契約成立。』

現實世界。

村民們驚恐地看著眼前的景象。

那個被他們打得半死的年輕獵人，此刻正從地上站起來。

他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。

他的眼睛——原本是普通的棕色——現在變成了深邃的紫色。

整個人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威壓。

「阿、阿爾托斯......？」有人結結巴巴地說。

「我不再是阿爾托斯了。」

年輕人的聲音冰冷得不像人類。

「我是——魔王。」

他抬起手。

「第三級黑暗魔法——肉體爆炸。」

「咔嚓！！」

神官的身體像是被從內部引爆，瞬間化為一堆血肉。

「啊啊啊啊！！」

村民們驚恐地尖叫，四散奔逃。

但沒有人能逃脫。

阿爾托斯——不，魔王——一步步走過村莊，所到之處，只有死亡。

男人、女人、老人、孩子......

所有參與過那場屠殺的人，無一倖免。

到最後，整個村莊變成了一片血海。

而魔王站在血海中央，抱著凱莉冰冷的屍體，無聲地流淚。

「對不起......凱莉......」

「我來得太晚了......」

「那之後呢？」亞爾特利斯的聲音有些沙啞。

「阿爾托斯與獸人聯手，橫掃了整個亞力克草原。」斐多說，「他們殺死了所有曾經迫害過獸人的人類，將那片草原染成了血色。」

「鮮血草原......」

「是的。就是這個名字的由來。」斐多嘆了口氣，「人類因為恐懼，開始稱呼獸人為『魔族』，稱呼阿爾托斯為『魔王』。這個稱號，一直延續到今天。」

「阿爾托斯......最後怎麼樣了？」

「他死於天堂谷的決戰。」斐多說，「那是他與人類三大家族聯軍的最後一戰。據說他以一敵萬，殺得血流成河，最終力竭而亡。」

「但他的意志——」

「他的意志化為『瑟雷西亞的睿智』。」斐多看向亞爾特利斯，「附著於他的後代血脈，等待著某一天......」

「等待某一天，有人能繼承他的力量，完成他未竟的事業。」

亞爾特利斯沉默了。

他終於明白了「瑟雷西亞的睿智」的真正來歷。

那不是什麼神秘的魔法造物——

那是初代魔王阿爾托斯的靈魂碎片。

是一個為了復仇而放棄一切的男人，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痕跡。

『你現在知道了。』

睿智——不，阿爾托斯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。

『我不是什麼高貴的存在。我只是一個被仇恨吞噬的可憐人。』

「......」

『如果你因此而厭惡我，我可以理解。』

「不。」亞爾特利斯搖頭，「我不會厭惡你。」

『什麼？』

「你做的事確實很殘忍。」亞爾特利斯說，「但我能理解你的感受。如果當時換成是我......」

他閉上眼睛。

「我可能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。」

『......』

「但是——」亞爾特利斯睜開眼睛，目光堅定，「我不會重複你的道路。」

『什麼意思？』

「你想讓整個大陸體會你的仇恨。但我不一樣。」亞爾特利斯說，「我想要終結仇恨。」

『終結仇恨？』睿智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譏諷，『你以為這很容易嗎？三百年了，人類對獸人的偏見絲毫沒有減少——』

「所以才需要有人去做。」

亞爾特利斯站起身。

「我會成為那個人。」

他轉身面向斐多。

「斐多先生，謝謝你告訴我這些。」

「......少主，您現在的心情——」

「我沒事。」亞爾特利斯露出一個微笑，「我只是更加確定了自己要做的事。」

他走向圖書館的出口。

「仇恨不應該被傳承。無論是阿爾托斯的仇恨，還是梅迪安家族的仇恨——」

「我會終結它們。」

「用我自己的方式。」

說完，他離開了圖書館。

斐多望著他的背影，眼中閃過一絲欣慰。

「烏爾斯拉夫大人......」他喃喃道，「您看到了嗎？」

「您的兒子......比您想像的更加優秀。」

第八章 完

——下一章：貿易與陰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