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彈槍的咆哮

正午時分，露營車終於駛入了黑森堡的城門。

「少主回來了！」

城門口的守衛們興奮地喊叫著，消息像野火一樣迅速傳遍整座城塞。

等露營車停在主堡前的廣場時，斐多已經帶著一群長老和官員等候多時。

「少主！」

老長老快步走上前，渾濁的眼中閃著淚光。

「您平安歸來太好了！我們收到消息說天堂谷發生了意外，擔心得整夜沒睡——」

「讓您擔心了，斐多先生。」亞爾特利斯跳下車，「不過......」

他回頭看向車門。

愛莉絲有些不安地站在門口，不知道該不該下車。

「這位是？」斐多的目光落在金髮少女身上，表情微微一變，「難道是......梅迪安家的......」

「愛莉絲·梅迪安。」亞爾特利斯說，「從現在起，她是我的客人。」

「客人？」斐多皺眉，「少主，這件事恐怕需要詳細解釋——」

「當然。不過——」亞爾特利斯環顧四周，注意到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，「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。我們進去談。」

「......是。」

議事廳內。

亞爾特利斯簡潔地講述了天堂谷發生的一切——毒酒、暗殺陰謀、戰鬥、逃亡、以及愛莉絲的「投誠」。

聽完之後，在場的長老們表情各異。

有人憤怒。

「卑鄙的人類！竟敢對魔王下毒！」

有人擔憂。

「這下麻煩了......梅迪安家族肯定不會善罷甘休......」

也有人質疑。

「少主，您帶回這位人類公主......是否有欠考慮？萬一她是間諜——」

「她不是。」

亞爾特利斯的聲音平靜但堅定。

「我可以用自己的眼睛擔保，愛莉絲小姐是被迫參與那場陰謀的受害者。她選擇離開天堂谷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決定。」

「但是——」

「我相信她。」亞爾特利斯直視提出質疑的長老，「如果你們不相信我的判斷，可以派人監視她。但在證明她有問題之前，她就是我的客人，任何人不得為難她。」

長老們面面相覷。

最後，還是斐多站了出來。

「既然少主這麼說，那就這麼辦吧。」他轉向愛莉絲，微微欠身，「愛莉絲小姐，歡迎來到黑森堡。雖然情況特殊，但我們會盡力讓您感到舒適。」

「謝......謝謝您。」愛莉絲緊張地行禮。

「托兒。」斐多喚來貓耳女僕，「帶愛莉絲小姐去客房休息。她一定累了。」

「是！」托兒精神抖擻地應聲，「愛莉絲，跟我來吧！我帶你去看房間，黑森堡的客房可漂亮了！」

「嗯......那就拜託你了，托兒。」

兩人離開後，議事廳的氣氛變得更加凝重。

「現在......」斐多的表情嚴肅，「我們來討論真正的問題。」

他從袖中取出一卷羊皮紙。

「這是今早收到的情報。梅迪安家族已經對外宣稱——」

他展開羊皮紙，念道：

「『魔王亞爾特利斯於結拜宴會上突然發難，屠殺無辜士兵，並綁架梅迪安家族獨女愛莉絲。此等暴行天理難容，天堂谷將聯合各方勢力，討伐這名暴虐的魔王。』」

「一派胡言！」依莎娜冷笑，「明明是他們先下毒，現在倒打一耙？」

「問題是，沒人會相信我們的說法。」露娜冷靜地分析，「在大多數人類眼中，獸人就是野蠻的代名詞。他們更願意相信『魔王綁架公主』的故事。」

「那我們該怎麼辦？」

「首先——」斐多看向亞爾特利斯，「我們需要愛莉絲小姐的配合。」

「什麼意思？」

「讓她親自出面，公開聲明她是自願離開天堂谷的。」斐多說，「如果連被『綁架』的公主都站在我們這邊，梅迪安家族的說辭就不攻自破了。」

「這......」亞爾特利斯猶豫了，「會不會太為難她？讓她公開與自己的家族作對......」

「少主。」斐多的聲音變得嚴肅，「我理解您的善意。但現在是生死存亡的時刻，不是講究溫情的時候。」

「斐多先生說得對。」露娜插話道，「如果梅迪安家族成功煽動其他勢力，黑森堡將面臨圍攻。到時候死的不是一個人，而是成千上萬人。」

亞爾特利斯沉默了。

『她們說得沒錯。』睿智在腦海中說道，『政治鬥爭不講究公平。如果你不主動出擊，就只能被動挨打。』

『但是......讓愛莉絲背叛自己的家族......』

『她已經做出選擇了，不是嗎？』睿智的聲音罕見地溫和，『尊重她的選擇，就是最大的善意。』

「......我去跟她談談。」

亞爾特利斯站起身。

「如果她願意，我們就按斐多先生說的做。但如果她不願意，我不會強迫她。」

「少主——」

「這是我的底線。」亞爾特利斯的眼神堅定，「我不會把她當成棋子利用。那樣的話，我跟艾克斯有什麼區別？」

斐多張了張嘴，最終還是嘆了口氣。

「......好吧。希望愛莉絲小姐能理解現在的處境。」

客房外。

亞爾特利斯輕輕敲了敲門。

「請進。」

他推開門，看見愛莉絲正站在窗邊，望著窗外的風景。

「打擾了。」

「沒關係。」愛莉絲轉過身，勉強擠出一個微笑，「這裡的景色很美......跟天堂谷完全不同。」

「是嗎？」

「嗯......天堂谷到處都是金色的麥田，很明亮、很溫暖。但黑森堡的森林......有一種神秘的感覺。」

「你喜歡哪一種？」

「我......」愛莉絲想了想，「我不知道。我從來沒有選擇的權利。」

亞爾特利斯沉默了。

這個少女，從小就被當成政治工具培養。她的喜好、她的夢想、她的人生——全都被「家族」這兩個字牢牢束縛。

「愛莉絲。」

「嗯？」

「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。」

他把剛才議事廳的討論告訴了她——梅迪安家族的謠言，以及斐多提出的對策。

聽完之後，愛莉絲的臉色有些蒼白。

「你是說......讓我公開聲明，與父親......與梅迪安家族決裂？」

「只是一個請求。」亞爾特利斯認真地說，「如果你不願意，我不會勉強。我們會想其他辦法。」

「其他辦法......」愛莉絲苦笑，「有嗎？」

「......可能會比較困難。但不是不可能。」

「你真的......真的不會強迫我？」

「絕對不會。」

愛莉絲低下頭，雙手緊緊攥著裙擺。

沉默持續了很長時間。

然後——

「我......我願意。」

「什麼？」

「我願意公開聲明。」愛莉絲抬起頭，碧綠的眼眸中閃著淚光，但同時也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，「我已經想清楚了。」

「愛莉絲......」

「那個家......那個所謂的『家族』......」她的聲音微微顫抖，「從來就沒有真正在乎過我。我只是一顆棋子，一個工具。既然如此——」

她深吸一口氣。

「既然如此，我為什麼還要為它犧牲？」

亞爾特利斯看著眼前的少女。

她瘦弱的肩膀在微微發抖，但她的目光卻異常堅定。

這是她第一次，為自己做出選擇。

「......謝謝你。」

「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。」愛莉絲勉強笑了笑，「你給了我選擇的機會。這是我十六年來，第一次......」

她的聲音哽咽了。

亞爾特利斯伸出手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。

「從今以後，你的人生由你自己決定。」

「嗯......」

愛莉絲點點頭，淚水終於流了下來。

但這一次，是釋然的淚水。

三天後。

黑森堡的大廣場上聚集了成百上千的獸人居民。

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座城塞——今天，新任魔王將發表重要聲明，梅迪安家族的公主也會出席。

「來了！」

人群中響起驚呼聲。

亞爾特利斯帶著愛莉絲走上了廣場中央的高台。露娜、依莎娜、托兒緊隨其後，斐多和幾名長老也在場。

「各位黑森堡的居民們。」

亞爾特利斯的聲音透過魔法擴音傳遍廣場。

「相信大家已經聽說了天堂谷發生的事。梅迪安家族聲稱我綁架了他們的公主，但事實真相是——」

他側身，將舞台讓給愛莉絲。

「請愛莉絲小姐親自告訴大家。」

愛莉絲深吸一口氣，走到高台邊緣。

她的雙腿在發抖，但她強迫自己站穩。

「我是愛莉絲·梅迪安，天堂谷梅迪安家族的......前公主。」

她的聲音清晰而堅定。

「我要在這裡，當著所有人的面聲明——我不是被綁架的。我是自願離開天堂谷，自願來到黑森堡的。」

人群中響起一陣騷動。

「在那場所謂的『結拜宴會』上，我的父親——艾克斯·梅迪安——試圖用下毒的方式暗殺魔王亞爾特利斯。而我，被強迫成為那場陰謀的工具。」

愛莉絲的聲音越來越堅定。

「亞爾特利斯識破了陰謀，卻沒有殺死我的父親。他給了我選擇的機會——留在那個把我當成棋子的家族，還是離開。」

她轉身，面向亞爾特利斯。

「我選擇離開。」

然後，她重新面向人群。

「我知道，在很多人眼中，獸人是可怕的『魔族』。但我在黑森堡的這幾天，看到的卻是完全不同的景象。」

她的目光掃過人群。

「我看到狼人士兵井然有序地執勤。我看到貓耳族的孩子們在街上嬉戲。我看到獅人工匠們認真地鍛造武器。我看到這裡的人們——和人類一樣，在努力生活。」

「你們不是怪物。你們只是......和我們不同的人而已。」

人群再次騷動，但這次帶著明顯的感動。

「從今天起，我愛莉絲·梅迪安，與梅迪安家族斷絕一切關係。」她高聲宣布，「我將留在黑森堡，為魔王亞爾特利斯效力，為人類與獸人之間的和平而努力。」

她深深鞠躬。

「請......請各位多多指教！」

沉默。

漫長的沉默。

然後——

「好！！」

「說得好！！」

人群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。

「愛莉絲小姐萬歲！」

「魔王萬歲！」

「黑森堡萬歲！」

亞爾特利斯看著眼前的景象，嘴角不自覺地揚起。

『幹得不錯。』睿智在腦海中說道，『這下梅迪安家族的謠言不攻自破了。』

『這都是愛莉絲的功勞。』

『但給她機會的是你。』睿智的聲音帶著幾分讚許，『你開始有魔王的樣子了。』

亞爾特利斯沒有回答，只是靜靜地看著愛莉絲。

少女的臉上帶著淚水，但同時也綻放著真誠的笑容。

那是他見過的，最美的笑容。

聲明結束後，眾人回到議事廳。

「幹得漂亮。」依莎娜罕見地給出了正面評價，「那番話說得連我都有點感動。」

「真的嗎？」愛莉絲驚訝地看向白髮少女。

「假的。我只是客套一下。」

「......」

「依莎娜！」托兒不滿地說，「您能不能別這麼毒舌！」

「我說的是實話啊。」

「實話也要分場合說——」

「好了好了。」亞爾特利斯連忙打圓場，「依莎娜只是嘴硬而已，別在意。」

「誰嘴硬了？」

「......」

露娜在一旁默默搖頭，但嘴角似乎也微微上揚。

「咳咳。」斐多清了清嗓子，「各位，正事還沒說完呢。」

「還有什麼事？」

「愛莉絲小姐的聲明確實打了梅迪安家族一記耳光。但這只是輿論戰的一部分，真正的威脅還在後面。」

「什麼意思？」

「我的情報網傳來消息——」斐多的表情凝重，「梅迪安家族正在集結軍隊。他們可能會在一個月內，對黑森堡發動進攻。」

「進攻？」愛莉絲臉色發白，「父親真的要......」

「不只是梅迪安家族。」斐多說，「他們似乎在聯絡其他勢力——包括伊爾斯頓家族和希爾特家族。如果三大家族聯手......」

「那就是一場大戰。」露娜冷靜地分析。

「沒錯。」

亞爾特利斯皺眉思考。

三大家族聯軍......那將是黑森堡建立以來最大的危機。

『有什麼好辦法嗎？』他在心中詢問睿智。

『短期內，你能做的就是加強防禦、訓練軍隊。長期來看——』

『長期來看？』

『你需要盟友。』睿智說，『三大家族並不是鐵板一塊。如果能拉攏其中一方，局勢就會完全不同。』

『但怎麼拉攏？他們都是人類，對獸人充滿偏見......』

『那就用利益說話。』睿智冷笑，『在這個世界上，只要利益足夠大，連仇人都能變成朋友。』

亞爾特利斯沉思著。

利益......

黑森堡有什麼是人類想要的？

「斐多先生。」

「是？」

「天堂谷......不對，整個人類領地，他們最缺什麼？」

「最缺？」斐多想了想，「糧食倒是不缺，天堂谷本身就是糧倉。軍事力量也還可以......要說最缺的，大概是——」

「黑鋼。」露娜插話道。

「沒錯。」斐多點頭，「黑鋼是這個大陸上最堅硬的金屬，只有黑鋼山脈才有產出。而黑鋼山脈——」

「在黑森堡的控制下。」亞爾特利斯明白了。

「是的。人類一直想要獲得穩定的黑鋼供應，但我們從來沒有大規模向他們出售過。」

「為什麼？」

「因為黑鋼可以用來打造武器和鎧甲。」斐多說，「如果人類擁有大量黑鋼武裝，對黑森堡的威脅會大大增加。」

「但如果我們主動提供呢？」

「什麼？」

「如果我們主動向某個家族提供黑鋼——」亞爾特利斯的眼中閃著光芒，「作為交換，讓他們在戰爭中保持中立呢？」

斐多愣住了。

「這......這確實是個辦法，但風險太大了！萬一他們拿了黑鋼之後反悔——」

「所以要選對對象。」亞爾特利斯說，「三大家族中，哪一個最有可能接受這種交易？」

「伊爾斯頓家族。」

出人意料地，回答的是愛莉絲。

「愛莉絲小姐？」

「伊爾斯頓家族是三大家族中最重視實際利益的。」愛莉絲說，「他們的家主巴爾特是個精明的商人，只要利益足夠大，他不會介意和誰合作。」

「你確定？」

「我......我從小就被教導各個家族的特點。」愛莉絲有些不好意思，「這是為了將來做政治聯姻準備的......」

「原來如此。」亞爾特利斯點頭，「那麼——」

他轉向斐多。

「斐多先生，請準備一份給伊爾斯頓家族的提案。內容是：黑鋼的優惠供應，換取他們在即將到來的戰爭中保持中立。」

「少主，您真的要這麼做？」

「沒有選擇。」亞爾特利斯說，「三大家族聯軍是我們無法正面對抗的。但如果能拉走一個，勝算就大多了。」

「......好吧。」斐多嘆了口氣，「我這就去準備。」

「謝謝您。」

斐多離開後，亞爾特利斯靠回椅背，揉了揉太陽穴。

「累了？」依莎娜的聲音從旁邊傳來。

「有點。」

「習慣就好了。」白髮少女聳聳肩，「當魔王，就是每天處理這種爛事。」

「你說得好像很有經驗似的。」

「我只是旁觀過而已。」依莎娜的眼神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，「你父親......烏爾斯拉夫大人，也是這樣一步步走過來的。」

「是嗎......」

亞爾特利斯望向窗外。

父親走過的路，現在換他來走了。

『你做得不錯。』睿智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，『雖然還很稚嫩，但已經展現出魔王的潛質了。』

『謝謝誇獎。』

『但不要驕傲。』睿智的聲音變得嚴肅，『真正的考驗，還在後面。』

亞爾特利斯點點頭。

他知道。

戰爭即將來臨。

而他必須做好準備。

第四章 完

——下一章：聯盟的曙光